在我的小说后续章节中提及到一个文革时期家喻户晓的小学生――黄帅。这位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五年级小学生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普通日记竟然在全国教育界掀起轩然大波，而她自己也稀里糊涂地被“四人帮”所利用，成了“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反潮流英雄”，实属其人生一大憾事。为了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现简要介绍黄帅其人其事：

 

    1973年，黄帅在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五（2）班上学。当时教育界已经逐步走上正轨，特别是中小学抓教育比较紧；而黄帅的班主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教师，其事业心和责任心都强，因此对学生要求格外严格；他也许为了更好地了解和掌握学生的思想动态，从而有针对性地教育学生，所以别出心裁地让全班同学写日记，要求写出心里话，并交给他过目。

 

    当年9月7日，不谙世事的黄帅在日记中天真地写道：“今天，××没有遵守课堂纪律，做了些小动作，老师把他叫到前面，说：‘我真想拿教鞭敲你的头。’这句话你说得不够确切吧，希望你对同学的错误耐心帮助，说话多注意些……”

 

    黄帅的班主任看了这篇日记后居然恼羞成怒，这也许是其太注重老师的威信，不容许自己的学生对他批评指责，因此认为黄帅“提意见纯粹是为了拆他老师的台，降低他的威信”。于是，接下来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竟然错误地号召全班同学“对黄帅的错误要批判，不要跟着她跑，要和她划清界线”。

 

    对于班主任的过激做法，黄帅自然心里觉得受了委屈，于是便给《北京日报》写了一封信，希望报社来人调和她和老师的矛盾。她在信中写道：“……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只不过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上，可是近两个月老师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许多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惊哭，但是，我没有被压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见。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时代的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

 

    原本黄帅写这封信的目的只不过是希望记者来协调、解决她和老师的矛盾，从而好安心学习。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当时“四人帮”正好需要在教育界树立一个“横扫资产阶级复辟势力”、“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学生典型，而她这封仅六百字左右的信因为提出反对师道尊严，恰好符合“四人帮”树立典型的标准，于是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反潮流英雄”。“四人帮”的得力干将谢静宜给黄帅回信：“不是你和你老师之间的关系问题，这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大事”。在“四人帮”精心策划下，《北京日报》把日记作了摘编，并在1973年12月12日加了编者按语公开发表；《人民日报》12月28日又在头版头条位置全文转载。

 

    在“四人帮”的全力宣传鼓噪下，黄帅一夜之间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敢于反潮流的革命小闯将”。“四人帮”的得力干将谢静宜还让让黄帅到处演讲，在教育战线上大做文章。由于“四人帮”当时控制了中国的宣传喉舌，因此受极左思潮的影响，全国教育战线迅速掀起了“破师道尊严”、“横扫资产阶级复辟势力”、“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活动。许多地方也争先恐后地树立黄帅式的反潮流人物；一时之间，全国中、小学对学生的严格管理被指责为搞“师道尊严”、“复辟回潮”，普遍出现了校长管不了、教师教不了、学生学不了的混乱局面。

 

    不过，应当实事求是地说当年十二岁的“反潮流英雄”黄帅本身并无过错，只是不幸被“四人帮”所利用而成为文革时期教育战线树立的“造反英雄”，究其实质是政治运动的工具，也是政治斗争的产物。1976年10月随着“四人帮”被粉碎，黄帅这颗政治新星也就黯然无光了。不幸的是，那年因为人们普遍痛恨“四人帮”，因此才十五岁的黄帅竟被不少人错误地认为是“四人帮”的“小爪牙”，甚至有人往她身上吐口水、丢砖头。她的父亲也因此被错误逮捕，同时开除党籍，开除公职；黄帅竟成了家庭的支撑栋梁，带着九岁的妹妹和病重的妈妈生活。

 

    1979年，黄帅报考北京工业大学计算机科学系，也是因为此事未能被顺利录取。好在当时担任中宣部部长的胡耀邦知道后作出了批示：“小孩子犯错误，能让她自己负责吗？黄帅如吸取教训，四五年后也可能了不得。一个人有正反两方面经验，就很了不起。”在胡耀邦的关心下，黄帅才圆了大学的梦，跨进了所报考的北京工业大学。

 

    也许黄帅在少年时代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所以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上大学的机会，学习非常刻苦认真。她的一位大学同学曾回忆道：“她的成绩在班上不算是最好，但大家都敬佩她的精神。我和她同寝室近三年，我很少见她晚自习在十点半以前回来。”

 

    1983年，当黄帅从北京工业大学毕业时已经成熟多了，不过厌倦了政治生活，不想从政，渴望从事技术工作；如黄帅所愿，她被分配到北京市计算机技术研究所工作。

 

    1986年，黄帅自费到日本留学；1993年3月，黄帅获得东京大学“学术硕士”学位，到日本三和综合研究所工作；1998年12月，黄帅从日本回国后，在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工作至今。

 

    附一：《人民日报》1973年12月28日全文

 

    编者按：十二月十二日，《北京日报》发表了红小兵黄帅的来信和日记摘抄，并加了按语。现转载如下，供同志们学习、研究。黄帅敢于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流毒开火，生动地反映出**思想哺育的新一代的革命精神面貌。像她这样的青少年，在我国何止成千上万。

 

    在批林整风运动中，我们要注意抓现实的两个阶级、两条路线、两种思想的斗争，对教育战线的干部、革命师生和学生家长进行深入的思想和政治路线教育，反对修正主义，坚持无产阶级的政治方向。同时要认真总结教育革命的经验，依靠决心把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进行到底的积极分子，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坚定不移地实践**的教育思想和各项政策，使青少年们更加朝气蓬勃地成长起来。

 

    《北京日报》编者按：我们热情地向读者推荐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红小兵黄帅同学（女）的来信和日记摘抄，希望引起大家的讨论。这个十二岁的小学生以反潮流的革命精神，提出了教育革命中的一个大问题，就是在教育战线上，修正主义路线的流毒还远没有肃清，旧的传统观念还是很顽强的。

 

    在教育革命深入发展的大好形势下，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黄帅同学提出的问题虽然直接涉及到的主要是“师道尊严”的问题，但在教育战线上修正主义路线的流毒远不止于此，在政治与业务的关系、上山下乡、工农兵上大学、“五.七”道路、开门办学、考试制度、教师的思想改造、工人阶级领导学校等问题上，也都存在着尖锐的斗争，需要我们继续努力作战。在这一场战斗中，革命的教师和学生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互相学习，互相支持，团结起来，共同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开火。我们希望大家都要当教育革命的促进派，而反对那种促退派；要当动力，而不要成为阻力，更不要站在运动的对立面。**教导我们：“进行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要依靠学校中广大革命的学生，革命的教员，革命的工人，要依靠他们中间的积极分子，即决心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有了许许多多像黄帅这样的积极分子，把教育革命进行到底就大有希望。学校的领导和革命的教师、包括在教育革命中有一些缺点或者犯有一些错误而愿意改正的同志，都应当积极投入这场斗争，坚决支持教育革命中出现的革命的新生事物，热情地欢迎和支持这些可爱的革命小将，帮助他们永远沿着**的革命路线前进。我们要认真学习十大文件，贯彻十大精神，用党的基本路线武装头脑，深入批林整风，批判修正主义，批判资产阶级世界观，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在提高路线斗争觉悟的基础上，总结工作，搞好教育战线的斗、批、改。要警惕修正主义的回潮。在斗争中，要认真执行党的政策，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区分正确与错误。要把革命精神和科学态度结合起来。在教育革命中，还要注意维护按照**的教育革命路线建立起来的无产阶级的教学制度、纪律和秩序。希望大、中、小学的干部、教师和同学们把在这一斗争中的经验、体会，以及对于各种错误观点、错误倾向的批判文章写给我们，以便在报纸上开展广泛而深入的讨论，从而推动教育革命的发展。

 

    附二：黄帅写给《北京日报》的信

 

    我是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二班的学生。九月听了红卫兵节目报道的兰州十四中学红卫兵帮助老师的事迹，受到启发，随后我给老师写了三篇日记提意见。顿时，师生的关系紧张起来，老师批判我“拆老师的台”、“打击老师威信”、“恶意攻击老师”。我认为，老师是“压制民主”，“打击报复”。这星期班上可热闹了，老师上课的主要任务就是鼓动同学训斥我，我去上课就是准备挨整。老师拍桌瞪眼在班里说：“直到现在，我还是公开号召同学们和黄帅划清界限”，“跟黄帅一起跑的人立场站错了”。班里还出了板报，点名批判我的日记。平时每日换一期，这篇板报老师宣布登一星期，并对板报组表示“感谢”。最近，班里同学在老师的率领下，不断对我嘲笑讽刺，大轰大哄地进行围攻，甚至个别同学提出把我“批倒批臭”的口号。

 

    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只不过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上，也表示了日记中是有缺点的，如个别用词不当影响了老师的尊严，可是近两月老师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许多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嚎声惊哭，但是，我没有被压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见。

 

    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时代的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

 

    （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二班学生黄帅一九七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附三：黄帅日记摘抄

 

    一九七三年九月五日

 

    今天，我班的×××同学犯了错误，当老师问他情况时，他带理不理，不像承认错误的样子。我看他那样，无意识的笑了一笑。老师把我叫起来，批评我不该笑。这点我虚心接受，一定改正。但是老师说：“有同学反映你和×××……，你内心非常爱听×××骂”。这句话我不能接受。我敢发誓：除了他骂我，我跟他顶嘴以外，我再也没有和他瞎逗过。今天的日记如果错了，请批评指正。

 

    一九七三年九月七日

 

    今天，××没有遵守课堂纪律，做了些小动作，老师把他叫到前面，说：“我真想拿教鞭敲你的头。”这句话你说得不够确切吧，教鞭是让你来教学，而不是让你用来打同学脑袋的。我觉得你对同学严厉批评很多，耐心帮助较少，拍桌子，瞪眼睛，能解决思想问题吗？希望你对同学的错误耐心帮助，说话多注意些。

 

    一九七三年九月二十八日

 

    今天，老师批评我不该给他提意见。对不起，以后我有意见，还是要提的。像今天老师骂我装病，这就是唯心主义。×××的椅子丢了，站着上课。算术老师把老师上课时坐的椅子借给×××坐，这种关心同学的精神值得我学习。第三堂课时，你不应该把椅子夺回来自己坐。

 

    一九七三年十月十三日

 

    今天，××在课上向老师提了意见，老师说是我起的头，说我提意见纯粹是为了拆老师的台，降低老师的威信。同学应该正确接受老师批评，老师应该冷静考虑同学的意见。

 

    一九七三年十月十八日

 

    今天，老师在全班又批判我。我对老师的意见有些是能够接受的，但不能接受的很多。如“黄帅你也真表帅，从小就表帅，太帅了”，这不是讽刺是什么？你还说：“黄帅从现在起不许打篮球”，……我感到这更是报复行为。

 

    一九七三年十月十九日

 

    最近我是天天受老师和同学的训，以下就是老师对我批评中的语言：“听校外群众说：中关村一小出了一个反潮流者，好家伙，这事儿都传到社会中去了”；“你在这次斗争中，当不了张铁生那样的人物”；“直到现在我还是号召同学对黄帅的错误要批判，不要跟着她跑，要和她划清界限”；“黄帅你这样折腾，也是没有好结果的”。